公民、经济学家与政府
一
年轻的米塞斯曾经是一名国家主义者。直到他读到门格尔的《国民经济学原理》。
米塞斯后来强调说这本书把他变成了一名“经济学家”。“具体而言，就是让他对政府行为的益处产生了怀疑。成为一个经济学家，事实上就是要去理解政府的局限。经济学家必须明白，政府不是全能的，它所宣称可以做到的事情，并非都能做到。”（-1）
我在朋友圈里分享了这个故事。我的朋友林允看到后评论说：“这里的“经济学家”，更可以换成公民。”
——年轻的米塞斯通过《国民经济学原理》明白的那些事，是后来的凯恩斯和鼓吹产业政策的经济学家们始终没有明白的事。
二
青年时的哈耶克曾经一度被社会主义所吸引。直到他读到米塞斯的《社会主义》。
“我们感到，我们成长于其中的那个文明已经崩溃。我们立志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正是这种再造社会的渴望，鞭策我们投身经济学研究。社会主义许诺给我们一个更加理性、更加公正的世界。此时，《社会主义》问世了。我们的信念坍塌了。《社会主义》对我们说，我们的方向错了。”（-2）
三
这两个小故事常常让我思考经济学的意义。为什么两本经济学著作可以改变两个年轻人的一生，甚至进而改变这个世界，让两个年轻人分别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风雨飘摇的时代里自由最坚定的守护者？经济学在这里，不是教人赚钱或者炫耀学术的雕虫小技，而是自由的屏障。
如果经济学是自由的屏障，那么，经济学家，就应该是自由的守护者。他们理应扮演的角色，相当于《权力的游戏》中驻守北方长城防止异鬼入侵的士兵。
正如罗斯巴德所说的：“经济学家不是商业技术专家，经济学家在自由社会中的角色是纯粹教育性的，只有当政府或者其他任何使用暴力的机构干预市场时，经济学家的用武之地才会扩展开来。”
藉此，我们才能理解，“自由”在奥地利学派经济学中，为何会是一个如此被念念在兹的名词。
四
奥地利经济学派最大的贡献在于论证了对于经济的每一种政治干预都会造成恶劣的后果，都会和最初宣称的美好动机南辕北辙。近代以来的人类历史就是在一次次悲哀的证明米塞斯、罗斯巴德这些奥派学者的正确。但是一个更基本的问题需要提出：如果政治干预经济是好的呢？如果计划经济真的可以“让世界更美好呢？”（虽然奥派证明了这些无可能。）假如这些是可能的，就可以没收资本家的财产，干预商品的价格、制定产业政策吗？
当“美好的目标”与自由相冲突的时候，可以选“美好”而舍自由吗？
一种更基本的原则被阿玛蒂亚-森在他的著作《以自由看待发展》中引用：“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或李嘉图）的那些自由或不干预原则，并不首先是经济学原则，它们被认为是适用于远为广阔的领域的原则在经济学的应用。”（经济学家希克斯语。）
如果我们从价值观上不能认同父母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去干涉孩子的自由，那么我们为什么却会认同政治打着为了“大家好”的名义去干预商业的自由？
关于自由的一句名言已经妇孺皆知：“我不赞同你说的话，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说话的自由。”这样的价值观已经深入我们的骨髓。但是另一句同样重要的话至今未被说出：“我不喜欢你做的生意，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做生意的权利。”
我不喜欢你制定的价格，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为自己的商品自由定价的权利。
我不喜欢你制定的工资，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制定工资的权利。
我不喜欢你的高楼大厦或者破旧小屋，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保卫自己财产的权利。
只有言说自由的自由是不完整的自由，只是硬币的一面，只有硬币的另一面——财产权、交易自由得到和“我不赞成你说的话，但我愿意用生命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同样高度的重视，自由，才会有坚固的根基。
否则永远会在风雨中飘摇。
五
二零一五年，我在一所民办中学开设了经济学课程，我有一位同事是一个学习社会学出身的左派，我们俩人之间经常会爆发激烈的争论，有一次忘了争论什么，她愤愤地跟我说：“你如此固执的坚持反对政治干预经济的立场，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你不是一个穷人吗？你家不属于社会底层吗？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不是阶级决定意识，屁股决定脑袋吗？！”
我并不鄙视她的思想。我知道曾经的几十年里，全世界范围内有无数人都相信“阶级决定意识，屁股决定脑袋。”这种理论——时至今日依然有许多人深信不疑。这些人唯一不去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如果屁股决定脑袋，那么自己的脑袋是什么？是另一个屁股吗？
很多人和我的那位同事一样支持干预，喜欢政治来劫富济贫，可是他们不去思考：一个人如果相信并期待政治的劫富济贫，他还配称之为“公民”吗？
六
一个人如果相信屁股决定脑袋，阶级决定思想，就很难理解另一个经济学家的生平。
“欧文· 希夫于一九二八年出生于康涅狄格州纽黑文市一个下层中产阶级家庭，是家中的第八个孩子。他的父亲是一名工会会员，整个大家庭都是罗斯福新政的狂热支持者。1946年，欧文进入康涅狄格州州立大学学习经济学，以他的家庭背景和性格，没有人会相信他会摒弃占统治地位的正统经济学观念，转而支持过时的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观点——但是他却实实在在这样做了。”（-3）
后来的欧文· 希夫坚决的反对个人所得税，并因为拒绝缴纳个人所得税，他的晚年在监狱中度过。（-4）
这是我所看到的最感动我的一名经济学家的故事，它再次提醒我经济学的意义以及经济学家的职责所在。
青年学者王光裕在写欧文·希夫的故事时引用了孟肯的名言：“对任何国家来说，最危险的人就是独立思考的人。他们不受主流迷信束缚，不受社会禁忌桎梏。几乎不可避免的是，这些人都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他们所生活的这个国家的政府是不诚实、不理性和不宽容的。”
我在重读这段名言时发现，它也适合用来定义“合格的经济学家”，更适合用来定义“公民”。
一直以来，因为谋生和装逼等各种需要，即使关于经济学，我在不同的场合也有过许多的扯淡，但今天写下的这些文字才是我内心最想说的话，才是我热爱经济学的原因，才是我理解的学习经济学最重要的意义之所在。
注：
1-《米塞斯大传》.约尔格·吉多·许尔斯曼 著. 黄华侨 译.
2.引自哈耶克为米塞斯《社会主义：经济与社会学的分析》一书写的序言.
3.引自欧文的儿子彼得·D·希夫、安德鲁·J·希夫《经济为什么会崩溃：鱼、美元与经济学的故事》一书的序言.
4.王光裕《堕落的美利坚：一个美国政治犯的死亡》.
本文首发于【经济学家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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